《羽蛇》缘何是我的最爱

编辑发布:丁其 | 2003-02-19 08:13:48

【星网专讯】星星生活独家特稿

在当代女作家中,徐小斌可以说是是女性文学上很有成就的一位耕耘者。她的作品在八十年代初就已相当轰动,如《河两岸是生命之树》、《对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调查》,後者改编为电影《孤光》,在莫斯科电影节获了大奖。最近,《青春》杂志记者雪静对她进行了专访。

雪静∶您创作伊始,是否就有意识地关注女性命运、拓展女性文学的空间呢?

徐小斌∶女性文学这个概念是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才在中国大陆出现的。我的小说创作始於81年,而且非常偶然。有人说,女作家出道是需要一些条件的,而这些条件我一无所有,甚至连一个靓丽或者特别的名字都不具备,以至在好长时期之内,外省很多读者都闹不清我的性别,还有女孩给我写信称我为『小斌哥哥』呢。我的头几篇稿子,包括获《十月》首届文学奖的那个短篇和後来发在1983年《收获》头条的《河两岸是生命之树》,都是自然来稿。幸运的是我遇上了真正出色的、了不起的编辑,譬如《收获》的编辑李小林和郭卓,她们在收到我的稿子的一周之内就来了电报,让我速去上海面谈。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下了决定走这条路。但是我并没有有意识地关注女性的命运,也不像我同龄的一代人那麽有使命感和责任感,我完全是一种『心中有话,不得不写』的状态,如果非要溯源,那麽写作的确与我的『童年经验』有关,我很小的时候就与成人世界、特别是母亲形成了一种对峙关系,很苦恼。加上过早地读《红楼梦》,众多的红楼女儿以及她们的命运似乎成为了一个箴言,在我从女孩向女人过渡的漫长岁月中,一点一点地实现了这个箴言。我突然对於女人的命运有了一种在劫难逃的感觉,无论是《河两岸是生命之树》中的孟驰还是《对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调查》中的景焕,都逃脱不了那个可怕的8字的追索。现在看起来,大概就算作所谓女性意识的初期萌动吧。

雪静∶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您的文学创作跻入了高峰时期,出版了长篇小说《海火》、《敦煌遗梦》,特别是您的中篇小说《双鱼星座》,荣获首届鲁迅文学奖,这可以说相当不容易。据当时的文学背景,许多小说都十分出色,其中えF写女性的优秀作品,而《双鱼星座》在众多作品中脱颖而出,独领风骚,我以为是其主人公卜零人物性格的丰富性、复杂性、多元性,她身上的理想光环必然导致悲剧的结局,是社会转型期方方面面的诸矛盾在女性身上的具体反映。就目前来看,当代文学尚没有哪一个女性形象能超越卜零的丰富、复杂和多元。当时您写作这部中篇的时候,女性在社会生活中处於什麽样的位置呢?芽经济的独立和精神的困惑对她们来说是否永远是一对难解的矛盾呢?

徐小斌∶谢谢你对《双鱼星座》的评价。我现在简直不想回过头来再看《双鱼星座》,因为它太沈重、太不符合这个时代的脉膊、也太违反我当下的准则――一种轻松快乐的生活准则了。真的难以想象我曾经那麽认真过,那麽真诚地痛苦过。

《双鱼星座》写於1994年,当时我正处於困境之中。82年大学毕业之後,结婚、分配工作、调转工作,用去了十年――当我真正深入到这个社会,才深感伍尔夫在〈自己的房间〉里书写女人境遇的透彻∶『确实,女人如果仅仅生活在男人的小说里,人们完全可以把她视为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一个复杂的多面体。勇敢而又卑贱,艳丽而又污秽,无限美好却又极其可恶,同男人一样伟大,甚至有人认为她比男人更伟大。但这只是小说中的女人,┅┅於是产生了一种十分奇怪的混合现象∶想象中她无比重要,事实上却一钱不值。她充斥一部部诗集的封面,青史上却了无声名。在小说中她可以支配国王和征服者的生活,在现实中却得给任何一个给她戴上戒指的男人当奴隶。在文学中她嘴里能吐出最富灵感的诗句,最为深奥的思想,在生活中她却目不识丁,只能成为丈夫的所有品。』令人震惊的是,伍尔夫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女性的境遇依然没有彻底改变。也许,男女平等本来就是一个神话。我的女主人公卜零在菲勒斯中心权力、金钱和性的三种重压之下,在现实生活中奄奄一息无法生存,只好逃离在梦中。在梦中,她用三种方式不动声色地杀死了她身边的三个男人∶丈夫、上司和情人,然後走向(或曰逃往)一个她能够认同的空间∶佤寨。自然,这空间是虚构的。那麽现实的女人自己的空间,又在哪里?卜零在经历了一次致命的爱情之後,获得了完全的成熟。一个真正成熟的女人,拒绝父权制强加给她的被动品格,渴望推翻创世纪的神话。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能够完成父权制选择的某种颠复――但是,这不过是一个想象而已。

其实《海火》是我的一部心爱的小说,可惜生不逢时。但是在今天看来,作品里的很多预感都应验了。《敦煌遗梦》虽然有一些新东西,却并没有完全达到我预期的构想。後来出了英、法文版,又两次再版,还得了第八届全国图书金钥匙奖,也算是无心插柳了。

经济独立与精神困惑并不构成一对矛盾,现在绝大多数女性都能做到经济独立,经济独立可以为女性争取到一点自由,但绝不会因此就排皑嗔谩″W的困惑,或许还会增加呢。

雪静∶二十一世纪伊始,读者又看到了您许多优秀作品,诸如《羽蛇》、《天生丽质》等,我以为您的创作在这个时期进入了峰巅状态,特别是长篇小说《羽蛇》展示给读者的那种宏阔的女性社会背景,几代女性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同的生存理念,不同的情感纠葛,让读者感觉您已经站在一个高度上,以世界性的眼光来观察女性了,这可能是您作品日臻成熟完美的根本。依您的认识,女性在新的世纪,将是一个什麽样的具体角色呢?芽能否形成在物质领域和精神领域男女两个阵线,两大阵营的抗争?

徐小斌∶多年来我一直在做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试图把个人化写作与外部世界对接起来。原因很简单,不敢拷问自己灵魂的作家えO真正的作家;但是如果一个人只是写自己,那麽即使他是一口富矿也必定会被穷尽。我想,个人化写作的最好出路就是找到一个把自己的心灵与外部世界对接的方法∶自由地穿越时间与空间,虚构与现实,上帝与魔鬼,此岸与彼岸,一句话,达到一种出世与入世的自由转换,把渴望自由与逃避自由这两种人类需求的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上。当然,对於小说来讲,最重要的还是埋藏在个人历史中的生命体验。

我最偏爱的作品当然是《羽蛇》。这原因有很多,首先,因为她使我长期以来敝帚自珍的健康身体亮起了多个红灯,写《羽蛇》的前後我的身体判若两人∶对它的字斟句酌与反复锤炼,使我一直保持1・5的眼睛变成了0・6,甚至使我的心电图上出现了可怕的S―T段改变。还因为写《羽蛇》耗去了我整整三年的时间,而构思则更早,可以说,这是我一生都想写的一部书。还因为她对於『母亲』以及其它神圣的字眼进行了大胆的颠复。她写了五代女人的历史。特别是毫不媚俗地记录了我们这一代人的历史,这就给中华民族著名的健忘机制川住F一种个人的备忘录。更因为她的时乖运蹇――尽管有很多著名批评家们的精彩评论,也尽管有文坛知音们的高度评价,还有一些令人快乐的民间桂冠,但是由於花城出版社委托书商做此书,我至今未能拿到我的基本稿酬,在矛盾文学奖的评选中,它第一轮就被拿掉了,为此我更加偏爱她。至於『两大阵营』的问题,我以为并不存在,特别是在中国。女性所扮演的角色,应当是女娲,是地母,也就是说,女性要有更强的包容性,无论是古代还是新世纪,女性所扮演的角色其实都是一样的。

雪静∶作为一个女性作家,您写了许多有关男女情感方面的小说,就人类的情感而言,在这物欲横流崇尚现实的社会,您相信男女之间有真爱麽?爱情永恒麽?

徐小斌∶当然有真爱。但不可能有永恒的爱,除非两人正在热恋时一方死了,或者两人双双如梁祝般化蝶,才能达到一种永恒式的美丽定格,这在文学艺术的审美中是美的,实际生活中恐怕谁也不愿这样。

雪静∶您平时喜欢读什麽书?成为作家是不是非要专门读文学书不可呢?有人说,与自己风格相近的作家的书才能真正被自己吸收,是这样吗?能否给青年读者开个书目。

徐小斌∶我读书非常杂,我觉得写小说的应当多读点自然科学,注意知识结构的更新。如果让我开书目,第一部我仍然要说是《红楼梦》,接下来是三岛游纪夫的《金阁寺》,然後是《卡尔维诺全集》、《博尔赫斯全集》、《罗伯・格里叶全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和《霍乱时期的爱情》,米兰・昆德拉的《生活在别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等,维纳的《控制论与社会》、崔之元的《博奕论与社会》、劳伦斯的《所罗门王的指环》、张爱玲的《金锁记》等等。

雪静∶据说,您除了写作之外,对民间工艺颇有研究,比如您的剪纸艺术,曾举办过个展。这种艺术对您的文学创作有影响吗?艺术是不是相通的呢?芽

徐小斌∶世上一切学问、一切艺术都是相通的,这道理古人早就明白,舞剑和绘画有何关系?而吴道子观斐民舞剑竟『挥毫益进』;听水声与写字有何关系?而怀素『夜闻嘉陵江水声,草书益佳』;更有打球筑场,阅马列厩,华灯纵搏,宝钗艳舞、琵琶弦急、羯鼓手匀┅┅这些与写诗有何关系?而陆游却因此『诗家三昧忽见前,屈贾在眼无历历,天机云锦用在我,剪裁妙处非刀尺』┅┅
据说,人辅张Y干亿个神经细胞。人从生到死,这些灰白色的神经元仅仅使用了很少的一部分,而人有著许许多多的潜能未曾挖掘。从这个角度来说,人做为生命有机体,与应有的使用价值相比,是太微乎其微了。这不能不说是人类的大悲哀。人们有时太注重目的,注重目的的结果往往是一生只能做一件事。专心做一件事,只要智力健全,一般都能成功。但这成功的代价,却是一种巨大的心智的浪费。

从生命的意义来说,人,应当敢於不断否定自己,敢於不断变化,敢於进行出世和入世的自由转换,敢於不断更新游戏方式。虽然这样的人生很难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是,他将像飞鸟一般,既享受天空的轻灵高远,又享受大地的博大深沈。在他不断挣脱常轨的瞬间,他的生命将爆发出美丽和辉煌。我想,在他的墓碑上可以骄傲地刻下这一行字∶他,生活过了。

徐小斌作品目录∶
中短篇小说∶
《春夜静悄悄》 1981年《北京文学》
《请收下这束鲜花》 1981年《十月》
〈河两岸是生命之树〉 1983年《收获》
〈对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调查〉 1985年《北京文学》
《末日的阳光》 1993年《北京文学》
《迷幻花园》 1994年《收获》
《黑瀑》 1994年《人民文学》
《缅甸玉》 1994年《北京文学》
《双鱼星座》 1995年《大家》
《银盾》 1995年《收获》
《吉尔的微笑》 1995年《人民文学》
《密钥的故事》 1995年《山花》
《蜂後》 1996年《花城》
《蓝毗尼城》 1996年《锺山》
《若木》 1997年《人民文学》
《玄机之死》 1997年《十月》
《吉耶美与埃耶梅》 1997年《收获》
《天籁》 1998年《中国作家》
《阿迪达斯广告》 1998年《人民文学》
〈美术馆〉 1999年〈山花〉
《天生丽质》 2000年《小说界》
《做绢人的孔师母》 2000年《十月》
《清源寺》 2000年《百花洲》
《图书馆》 2000年《作家》
《甲胄》 2002年《时代文学》
《异邦异族》 2002年《锺山》
《花瓣儿》 2002年《人民文学》
长篇小说∶《海火》1989年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敦煌遗梦》1994年由北京出版社出版;1997年由河北花山文艺出版社再版;1998年出英文版,2001年出法文版。《羽蛇》1998年由花城出版社出版;2000年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再版;台湾联经出版社已於今年买断该书的海外版权。


徐小斌小档案
姓名∶徐小斌
生日∶2月20日
血型∶B
居住地∶北京
处女作发表时间∶1981年2月
最习惯的写作方式∶先用手写,再用电脑。
最喜欢的作家∶罗伯・格里叶
最喜欢的一本书∶红楼梦
最喜欢的一句格言∶没有任何爱情和风景可以使我驻足於世界的某一个点。――赫尔曼・黑塞
写作之外最喜欢的业馀生活∶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