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网专讯】（星星生活专稿/作者：素净）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离圣诞还有两天，人们的脚步匆匆，脸上荡漾着期待的喜悦。

购物中心里一派忙碌的景象，我的店里也是如此。店员海伦戴着一顶崭新的圣诞帽，瘦小的身子轻快地穿梭在用餐区、柜台和厨房之间，边服务边跟客人们打招呼，一句句祝福的话语犹如圣诞拐杖糖果般甜蜜，温暖着彼此的心窝。

今天是海伦在节日前的最后一天当班。下班后，她会到前夫家把女儿接上，一起到新市的上加拿大购物中心去做最后的礼物补货冲刺。

其实，孝顺贴心的她早就已经把父母的那一份备好了，只是今年的情况有些不同。她那心爱的弟弟约翰终于跟女朋友分了手，并于两个月前搬回了父母家中，她不得不多些替他想想。

约翰患有抑郁症。本来是在给一家电讯公司当合同安装工，后由于酗酒成性，加上酒后驾驶，终于失去了工作，抚养孩子的重担就落在了女友的身上。前年，大哥汤尼吸毒过量猝然离世，从小与兄感情深厚的他深受打击，精神状况雪上加霜，曾经几次萌生轻生的念头。

海伦对弟弟疼爱有加，为了帮他走出困境，她几乎倾尽所有。这次约翰能回来跟父母同住，离她的家也近，她的心里感觉踏实多了。她想让约翰有点事做，随即把镇上的牧师布莱特介绍给他，让他上教堂去做做义工，去听听牧师的教导。

过了一阵子，约翰的精神面貌有了明显的改变，生活也有了规律。海伦看在眼里，跟父母谈论着弟弟的进步，心里渐渐松弛了下来，大家都认为应该答谢布莱特牧师给予的引领。

海伦边的目光扫过两边的店名，琢磨着该给牧师买一份怎样的礼物，还有那一对天真可爱的外甥和外甥女，还有那一位把她弟弟扫地出门的他的前女友，天杀的……

就在海伦忙着这些事的时候，约翰正在希腊街的一间酒吧里和儿时的好朋友喝酒聊天。他是中午时离开家的。出门前，他叫妈妈放心，他再也不会酒后开车了！他会让爸爸把他送到巴士车站，然后从那里乘车到多伦多去找他的哥们。他说今晚就在朋友家过夜，不回来了。

晚上九点多，圣诞音乐轻轻地回响着，约翰和朋友都有了些醉意。中年男人的痛大家都彼此明了，加上节日临近的气氛，不免让人失去了一点节制。

酒吧里还有其他客人。大家出去抽烟吸大麻，一开始大家都客气着点，待到酒精和兴奋剂都发挥了作用，嘴里说出了的话和眼里看到的人都慢慢变了样。摩擦开始像雪球似的在滚动，口角终于爆发了，打架随之而来。

约翰和朋友凭着人多体壮，当然就把对方一击而退了。十一点过了，一切都还好，酒保给他们发出了不再提供酒精饮品的服务，该走了。

出了门，大家击拳拥抱道别，互祝圣诞快乐。约翰左拐到小巷里想撒泡尿，突然间砰的一声响，他仰后倒下，成为了多伦多新闻那年第N个被枪杀者……

海伦是在第二天早上收到电话通知的。电话是她亲叔打来的，他是从约翰的朋友那里得到的噩耗。一小时后，警察敲响了海伦父母家的门，就在家家户户正忙着准备火鸡晚餐的时候，他们一家却坠入了失去至亲的痛苦深渊。

失去了大哥又失去了最疼爱的弟弟，海伦犹如失去了大脑和心脏，没了思想和知觉。她的泪水满了又溢溢了又满，但是她又不能不打起精神来面对一切：父母已老，外甥外甥女还小，约翰的女友已成了前任。她在父母跟前一直撑着，回到自个家里就靠酒精来麻醉自己。

消息很快在镇里发酵，她的手机响个不停。她不接电话，只是在脸书上贴了一首去年过生日时弟弟特地写给她的小诗：

生活里充满了爱的痛苦和纯碎的地狱，只有你才是我的音乐，我的鼓舞者。我最亲爱的、最好的朋友，哥哥的走让我把痛苦发泄在了你的身上，对不起，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不出所料，朋友的留言铺天盖地而来。一条接一条，安慰的话语如羽毛般轻轻地贴在她那早已支离破碎的心上。她没有回复，只是一句句地看，一次次地落泪。班是暂时不能上了，至少得等到葬礼后，她跟我请了假，其他员工默默地分担着海伦的工作，都希望她能早些回来。

葬礼在三个星期后如期举行，是布莱特牧师主持的仪式。他回顾了约翰只有四十三岁的一生，作为一名儿子、弟弟、外甥、父亲和朋友，他喜欢音乐，喜欢写诗，常常笑脸迎人。

海伦没有参加葬礼。她得了新冠，约翰的前女友说：“你病了，到葬礼上来接受别人的拥抱和亲吻，你不怕我怕！”海伦怼她：“好！反正我的心早就碎了，再碎一次也无所谓，不去就不去！”

店里实在是缺人手，海伦回来了。头发顶部全白了，脸也没有化妆，相熟的客人一问又免不了一阵眼红。

有一次，她抬头看到有一客人进来，立刻惊呆了几秒，转身对我们说那客人像约翰，说完又开始掉泪。大家安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说是的，活着的还得活着，不是吗？

三个月过去了，海伦逐渐回到了现实世界。妈妈继续开着她的校巴，爸爸在忙着收拾他们的露营卡车，大家不多说话，只是都在努力着让生活恢复正常。

有一天，海伦的男朋友和朋友们私下相约，在海伦当班的那天一起到店里来用餐。十几个人不嫌服务慢，指定只要海伦一个人来服务。

等餐上齐了，他们就叫海伦留下来，这时候就有人带头唱起了Kool & The Gang的歌 Let’s Party—让我们派对，让我们派对……那是海伦跟朋友开派对时最喜欢唱的歌，她笑了，她又哭了。大家也笑了，也哭了。

这些笑声和哭声传遍了店里，传到了店外。外面，微风略带寒意，阳光却正好，旁边超市的走廊里摆满了春天里早开的花，一袋袋土肥静静地等待着客人们的光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