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年华多磨难——致敬最大气的一代人

编辑发布:jack | 2021-06-16 17:21:19

【星网专讯】(星星生活专稿/作者:华磊)1970年初的寒冬季节里,一列长长的绿皮列车在陇海线上向西疾驶。这是上海开往乌鲁木齐的52/53次直快。

这趟新疆之行,我探亲返回克拉玛依油田兼负着一项重任–把大约十岁的表妹,我妻子小舅的孩子,从合肥她“嬢嬢”(我岳母)处带到乌鲁木齐,小舅来车站接她,再带回驻地——兵团农六师。我们从蚌埠上车就没有座位,我把一个旅行袋放在走道里,安顿好她坐在上面,我一路站了一天多,到甘肃天水才坐下,脚已有点肿了。

行前细心的岳母已发电报告知车次。虽然晚点了一个多小时到达,小舅还是很快找到了我们。四十岁的小舅头已在边陲荒漠戈壁,“开天辟地”工作了十几年,“脱胎换骨”的他戴着棉军帽,身材瘦弱,皮肤粗糙,眼角已现鱼尾纹;但双眸明亮深邃,话语中残留着吴语口音,几句交谈立刻让我感觉到了他儒雅的气质。这是我唯一的一次与小舅相见,却让我对他多了几分情愫和关注……

当年小舅在上海复旦大学经济系上学,学的是经济学。在毕业前的一年,抗美援朝爆发,复旦学子在校长陈望道(曾将英文《共产党宣言》翻译为中文)的号召下,一腔热血,不分年级,踊跃报名参军。复旦大学共有1180名学子参军,身体健康的男生,基本都参军了,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剥削阶级”出身的。

小舅飞行员体检合格后去了徐州市西北郊的花园村,空军第五航空预备学校,这是后来在天安门受阅的空军部队之一。他母亲和姐姐(我岳母)怀着极为复杂的心情曾带着我妻子(尚在童年)前去那里探望。

后来一条规定,“剥削家庭出身的不能当飞行员”,使小舅没过这关,未能赴朝参战,遂被分到北大荒军垦农场,后又转辗去了新疆建设兵团农六师。当年新中国多么需要他们这些天之骄子建设国家。妻子的小阿姨(小舅的姐姐)当年也在复旦大学经济系,比小舅高一届,毕业以后就分配到北京商业部,后派驻香港工作过。真不明白为什么就不能让小舅他们这批人返回校继续学习?

事过几十年,改开后,复旦才补发了他的大学毕业证,此时小舅已是两鬓斑白。

表妹去新疆后不久,小舅一家人就被下放进了“五七干校”,到农六师的下属单位105团,一呆就是八年。刚开始就住在离团部二十几公里二连的地窝子里,每天出工去田里干活,晚上去礼堂斗私批修,反省一天有没有想念“伟大领袖”。

表妹还记得那段难忘的生活。她回忆道,“每个星期天我都会和父亲拉上板车车,带上干粮和西瓜去戈壁滩上拾柴火,放于冬天取暖和做饭用。戈壁滩上的沙枣花香气扑鼻,红柳、梧桐树在秋天色彩斑斓,自然风景真的很美。只可惜生活条件太差,每个月供应百分之九十的玉米面,很少吃到米饭。自己家养点鸡,靠鸡下点蛋给弟弟改善生活。后来我父亲就去负责广播站的工作,再后来去了团部子弟学校当校长。”

“105团只有一条连接各连的土马路,一到下雨天基本无法出行。105团团部离我们下放的连队二连还有二十几公里,都是骑车或者坐别人的马车出门。后来才住上了平房。到了晚上有很多狼出没,记得有一天晚上父母去开会,一只狼拼命打门,我吓得用铁锹把门挺住,大约半小时狼走了,我才吓得从窗户翻出来跑到邻居家。第二天一看门上全是划痕,真的吓个半死。”

“105团又叫枣园农场,因为路边全是种的沙枣树。当时我们连里没有小学,我们每天都会坐别人办事的牛车去上学,没有牛车就自己跑去,一边走一边采着沙枣吃,还觉得很开心。”


【图:青年时代的小舅】

再后来,小舅“回城”到五家渠拖拉机修配厂做了办公室主任。然后回机关一直当教育处处长。一度兵团让他去上海一个外事机构进修,想派他到国外的办事机构工作,因舅妈身体不好,未能成行。

在纪念抗美援朝70周年的日子里,微信上公众号“朱健zhujian”一篇人气过百万的文章《父亲的户口》让我感慨万分:多少人因家庭出身这个无形的枷锁,被打入另册,受到种种限制和不公正的待遇。主人公几乎有着和小舅一模一样的经历,只是他从事工业:航空预备学校淘汰下来,去了新疆创建钢铁厂,晚年历经周折终于在上海落户,仅100多天后就去世了。

老年的小舅也曾回苏杭一带小住,但已经不适应南方的潮湿,便折返新疆。2004年73岁时中风,从此离不开轮椅。幸亏家人的照料,没受大罪,2017年去世。“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然而,“你挺立在戈壁滩上,将青春的信息,融进雨,抛向风,化作了一座绿城。”

“人生百年,恍如黄粱一梦;韶华白首,不过弹指一挥。”追忆小舅的似水年华,饱经沧桑却随遇而安,正如朱健所感叹的:“那一代人,必定是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一代人,是最无私、最高尚、最大气的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