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欲养而亲不待

编辑发布:jack | 2018-11-28 16:14:20

【星网专讯】(星星生活专稿/作者:华磊)古语“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意思是,当你想赡养孝顺双亲,可能他们已等不及便过世了。对这句话,我们有切身的体会。妻子喜欢把她的回忆和情感写在微信里,我都收藏起来了。下面就是我整理后,她讲的故事……

那一次美东部下了一场大雪,波士顿的气温一下子降到零下二十几度。我们约好清晨要空腹到医院去抽血化验,只能冒着严寒出去了。我的腿不好不能受凉,于是我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条放了二十年没有穿的毛裤。

这条毛裤是1998年妈妈八十四岁时织的。那年,她来多伦多探亲,看我们这里冬天很冷,而我们一直跟“老外”们学,只穿两条单裤,就帮我们两人一人织了一条毛裤。

“老外”连冬天也只穿一条单裤,也是有原因的,这里家里暖气足,出门就钻进车里。入乡随俗,我们已习惯冬天穿一层单裤,最多里面加一条棉毛裤。妈妈织的毛裤虽然穿不着,我们也舍不得拆,于是作为纪念品就一直放在箱子里了珍藏着。

岁月无情,渐渐我也老了。冬天在外面时间长,再穿一两层单裤已经抗不住了,特别是汽车刚开动,热气一下子上不来的时候。这时我就想到——是时候穿妈妈织的毛裤了。毛裤果然发挥了作用——我穿了妈妈织的毛裤在外面待了半天,一点都没有觉得冷,不光是身体暖,心里也暖暖的,感觉就像童年偎依在母亲的身边,度过的那美好的时光……

在我们的心里,妈妈是中国勤劳妇女的典型,在家里是无所不能的。妈妈年轻的时候念的是上海教会办的女子中学。学校有编织,刺绣,烹饪等课程,不仅如此妈妈又学了助产士幼师和会计学。妈妈用她学的知识,勤劳辛苦了一生,服务于社会,立足于安徽医科大学财务处。更重要的是,在家里还精心照顾了六个子女,尤其是那买什么都要票的艰难岁月,真不知道在“一年只有两尺布票”的日子里,妈妈是怎么把四个女儿打扮得如花似玉一般。

看着毛裤,我总想说:“好姆妈”(苏州一带对母亲的称谓),你还记得我们从小,为我们编织的那些毛衣吗?在那些寒冷的冬夜,你常轻轻地把我们睡着了露在被子外面冰冷的手脚放回被窝里,然后继续坐在那里默默地精心编织着……

时光回到1968年,我们结婚一个星期后华磊就去了新疆克拉玛依“为祖国献石油”。随后我也被分配到安徽最穷县之一的五河县,下船还要走一二十里的一个中学里。 几年后,学校要抽两个老师到一个大队办分校。大队条件更差谁也不愿意去,于是学校讲大家投票表决。当时学校有三个老教师,一个“被打倒”的校长和我们七八个老五届大学毕业生,只有我一个女教师还带着孩子。人心的险恶是那么的不堪,我和一个最老实的吴老师居然被派去那个大队。

“好姆妈”,正是你精心编织的毛衣温暖着我一个又一个冬天;也暖和着我的心,不管遇到多少苦难,我仿佛会看到你灵巧的双手在我的面前织起的和煦的阳光,给我勇气渡过那寂寞中难熬的等待……

华磊调回安徽淮南后,我也挪近了一步,得以调到长丰县一个农村中学。后面又开始有了第二个孩子的艰难生活——我们漫长的两地分居和第二拨调动,以及接下来华磊为出国深造的拚博。又是妈妈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把儿子留在合肥为他断奶。

在这之前,儿子四个月的时候由于农村条件差,被蚊子叮得了恶性虐疾,高烧近四十度不退,当时不知道是什么病。一发高烧我就要抱着他,背着一床被子走三四里田埂小路去公社医院吊水退烧,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深更半夜。后来从县里下放来的一个小儿科医生告诉我,你要做好思想准备,你这个小孩可能会夭折。我立即带着两个小孩赶回合肥。到家后,父母比我更着急。

在安徽医科大学任教的父亲正好认识一起在“牛棚”里劳动过的一位小儿科专家,就住在离父亲住处不远的一个“筒子楼”里。当时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找他看病,只好在晚上去。当晚我把孩子包好,放在一个手提的旅行袋里,由一千度近视的父亲带着,黑灯瞎火中,高一脚低一脚偷偷地摸着去求医了。

这位医术高明的医生听我讲了儿子的病情,又摸了摸他的肚子,一口诊断为恶性虐疾。因为不能验血,他开药时说只能试一试。并嘱咐我去外面药店买,因为当时他还在被审查之中,不能给人看病,否则会有麻烦。儿子吃了一段时间的药果然就再也不高烧了,真感谢这位医生救了儿子的命。

文革后期,父亲补发了工资,买了一个半导体收音机,每天听各种节目,给高度近视的他生活增添了乐趣。为了不影响别人,他要我帮他买个耳塞。他有严重心脏病自己不能单独上街。当时我还在合肥附近的农村中学工作,每次回家家里就有一堆事情要做,所以买耳塞的事情一拖再拖。有一次父亲和我提起买耳塞的事,我不耐烦的说,“急什么呀?我会帮你买的。”

一个周六我从乡下回合肥,给父亲买了一付耳塞,回到安徽大学的家里。准备第二天星期天就到安医大给他送去。星期六晚上,安徽大学照例放露天电影。我们全家在操场看完电影拿着板凳回家,只见妹妹和妹夫等在宿舍门口,妹妹含泪告诉我父亲心脏病突发,正在医院抢救。我们立刻急匆匆赶到医院——父亲已经不治,停止了呼吸。当时我悲痛欲绝,真觉得天塌下来了一样。

以后我看到为父亲买的耳塞就内疚不已,为什么自己的事情就比父亲的事情重要?为什么平时就不能和父亲多好好地说些话呢?为什么没有想到老人的事情是不能等的呀!几十年过去了对父母的思念,对父母的愧疚一直压在心里。

虽然我已经七十多岁了,我经常还是会触景生情,想念那在天堂的父母,多想再叫一声“好爹爹(念DIA嗲)”“好姆妈”……

后记:幸运的是我们的一双儿女对此理业已邃晓,并付诸于行动。


【图:1974年春节妻子家最后的全家福,后排中为第二代兄弟姐妹六人】


【图:儿子在给妈妈试穿新帮她买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