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是残疾儿

编辑发布:jack | 2006-03-14 15:04:43

【星网专讯】(星星生活专栏作者芙郎)都说加拿大是劫富济贫的国家,对于社会弱者也很是体恤周到。在许多公共场所,我们都能看到便利行动不便人士的设施,这种细节处的关心往往体现一个社会的完善程度。然而,内里的生活,又有多少人能够直接体会?下面的人物,有着共同的身份:移民;有着相似的生活:照顾先天不足的幼儿。

**人物:Mary,女,30岁,来加拿大4年半

她的人比她的年纪苍老,但她的目光比她的年纪坚韧。她把许多的时间给了这个孩子,得到的虽然不多,但已经大大的满足了她的内心。她的内心如同任何一个初为父母的人儿一样,甚至更为纯净――不求他功成名就,不求他孝顺乖巧,只求他健康快乐,内心充满阳光,再无其它。

不知道是不是在怀孕的过程中忙着登陆落地之后繁杂的事情,整天跑来跑去。登陆之后几个月,我意外怀孕,很多的事都没有落实好,屋子甚至还没有收拾。到孩子1岁时,同龄的孩子大都会说话了,可我们的孩子连“爸妈”都不会喊。听一些老移民说,个别小孩说话晚也很正常的。但我们心里还是有些慌,就抱着孩子到医院进行检查,做了听力测试。医生说:“你们的孩子全聋。”许多的治疗也是无果,我们和孩子开始了艰苦的语言康复训练。

孩子没有听力,首先他得弄懂是如何发出“爸妈”这两个字音的。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喉部,发音,让孩子感觉发音时,喉部是如何振动的。然后再让孩子学着振动喉部发音。这样一遍一遍地重复了一个多月,孩子才叫出了“爸妈”这两个字。孩子发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就是这样教出来的。

当然,我们也有烦的时候。有一次,我教孩子念一个“苹果”的音。我反复念了好多遍,并让孩子一遍又一遍抚摸我的喉部。那个时候,正是加拿大的夏天,空气闷热而干燥,我累得口干舌燥,面对仍然发不对音的孩子,我颓丧地垂下了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直直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但我知道,我的眼神中是深深地失望与责备。孩子是如此的敏感,他看出了我眼中的那种不耐烦和责备,他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走出房间,走到阳台上,用他那双失身的大眼睛看着清澈的蓝天,隐隐地我听见他的啜泣声。

一连几天,他不愿意跟我学习。他经常发呆、双眼无神。我知道我已经深深伤害了孩子。我在一本教育心理学的书上看过,对于家长的眼神,孩子是非常敏感的,尤其是残疾孩子。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这样对待他。我悄悄走过去,抱住他说对不起。他也轻轻抱着我,我从他的眼神中也看到了焦急和渴望。

我说,我们慢慢来,我们有很多的时间,爸爸妈妈和你都还有好几十年的时间。他似乎听懂我的话,他点头,擦了眼泪,跑进屋子,拿出我们学习的书本,指了指椅子,让我坐下。他甚至还跑到厨房给我端了一杯水,又指指我的喉咙。我知道他知道我说话多喉咙不舒服,他让我多喝水。我感动地抱住他。

除了上班时间,我们夫妇两个几乎把所有的时间用到了孩子身上。由于没有时间走动,在加拿大好几年了,也没有交往到许多的朋友。但每当看到孩子口中吐出的发音日渐增多时,觉得很欣慰。但最让我们欣慰的是,这个孩子非常善良。有时候我们一起乘公共汽车,一碰到老人和推着婴儿车的妇女,他总是赶紧站起来让座。走在路上,对于手中的杂物,从不乱扔,不管跑再远,也要扔到路边的垃圾箱里。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我们知道他内心的纯净和闪亮。他的残障并没有让他记恨这个世界。在他的眼中,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美好和可爱。

每一个父母都对孩子有期望,十月怀胎只求一个健康的孩子,当孩子如愿健康,就希望他聪明,聪明了,就希望他成就,还有孝顺,许许多多的美好如意。期望总是在叠加,这是人不由自主的。对我们的孩子,我们深深感到,一个健康的孩子多么宝贵,哪怕再是普通,都令人感谢上苍。再没有其它的要求了,因为,最大的最奢求的就是一个健康健全的孩子啊。

**人物:Peter,男,35岁,来加拿大4年半

因为这个孩子,仿佛成了一个长期的折磨。妻子离开了他们,他没有责怪。因为,面对这样一个孩子,的确需要心智上极其的坚强。因为,你许多的努力都像是打到空气中的空拳,没有回应,哪怕一点微小的波澜。

看过影片《雨人》的人会对自闭症都会留下深刻印象。一个自幼患严重自闭症的患者的故事。他终日沉浸在自我幻想世界之中,行为异常,被视为白痴。但是他有惊人的记忆力和心算能力,又被认为是天才,一半白痴、一半天才。没有想到我的孩子就是这样的,她患有孤独症。

我和妻子,哦,应该说是我的前妻。我们刚刚正式办理好了离婚手续。如果她真的能够放下重新开始,我真心地祝福她。因为要移民出国,我们一直都没有要孩子。她是一个很理想的女子,总是说要环境好一些再要孩子,要给孩子许许多多,世界上有的,我们的孩子都要有。我那个时候总是笑,打心底里开心。我们那么相爱,孩子怎么能不幸福呢?

来到加拿大,我们稳定的还算顺利。工作两年之后,加上之前的存款,我们已经可以买房子了。连买房子的时候,我们的脑海里都是一个有孩子的家庭,想着这个房间给孩子起居,那个房间给孩子玩耍。房子买了不久,妻子怀孕了,真的是开心极了。当知道是一个女孩子的时候,我更是开心。我一直都想要一个女孩,可以把她宠的像公主一样,她那银铃一般的声音叫我爸爸,她娇俏可人美丽可爱。在妻子怀孕的十个月里,每天都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我更加努力工作,也更加勤快做家务。可是,那种极度快乐的时间太短了。

孩子从小很乖,谁都可以抱。我一度以为我的孩子不认生,是一个性情开朗的孩子。可是渐渐我发现,我叫她的名字的时候,她常常没有反应,不会用她的目光交流,根本很少与我有目光对视,就好像眼前没有我这个人似的;好像聋子、哑巴一样,即使偶然看到我,她的目光总是迷离不定;她很少有笑容,不关注周围的面孔和声音。我很是困惑。后来,才知道她是分不清父母和陌生人,所以才谁都可以抱。她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不愿意说话,甚至也不会说话,难以和他人沟通。

她是一个自闭症患儿。

她行为刻板,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卡片,甚至连睡觉手里都要拿着一张卡片。我看着她怪异的行为,心里真的很难受。她很少和我说话,好像没有说话的欲望,能不说就不说,能说一个字决不说两个字。她常常不停地跑来跑去、或者跳上跳下,常常单调刻板的。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证明我的孩子是自闭症。

她妈妈常常流泪,神经衰弱的不行。终于在带孩子治疗回来之后,再也没有见到她。她回中国了,远远地离开了这里,离开我们已经开拓好的局面,回到没有痛苦记忆的中国,重新开始。她留下纸条请求我的原谅。我怎会不原谅,因为我自己又何尝没有这样的念头,又何尝不为这样的念头乞求上苍的宽宥。我也几度想放弃这个孩子,让她自生自灭或者交由社会机构抚养。个人来承担,真的是很难过。因为,你做许许多多的事情,只能得到很微小的回应,甚至得不到回应。

在加拿大,是一个很有爱心的社会。我的确得到来自社会各界的关心。可是,午夜梦回,我依旧独自面对。我不敢想象我以后的人生,更不敢想象她以后的生活。这是至亲骨血,无法狠心抛弃。可是,在情绪低潮的时候,我想只有我们彼此的人生缠绕在一起了。有谁能为她负责呢?

**人物:Sabrina,女,32岁,来加拿大3年半

她说她似乎是最不幸的女子,单身妈妈,智障孩子。她又说她肯定是最幸福的女子。她的痛苦谁都知道,她的幸福又是什么呢?

一年之前,我真的不想活了。我抱着这个刚刚一岁的孩子,他的双眼中没有一丝神采,嘴角滴着口水,嘴里含糊着没有意义的声音,我真的感到很绝望。我想把他放到一个教堂附近,让善心的人捡到他,送到福利机构吧,或者听天由命。心想,这样的生命留在世界上,于人于己有什么意义呢。

我在踌躇间,仿佛是天意,就让我遇到了一对外国人夫妇,手里领着一个几乎没有脖子的小男孩,看上去有3岁左右的样子。那个孩子在我眼中,没有一点可爱的感觉。都说三四岁的孩子最可爱,可是,我看到的只有呆滞和木讷。那孩子,和我怀里的孩子一样,双眼无神,走路蹒跚,脑袋像是畸形,和身体的大小不成比例。

我在想,如果我养了怀中骨肉下来,几年之后也就是这个样子了,还会有什么奇迹出现呢?我转而开始同情走在这孩子身边的男女来,抬头望他们,碰到他们的目光,却是柔和平静的。那女子还像我微笑了一下,马上伏下身和那个孩子说话,给他吃饼干,那孩子也笑了,虽然那笑容并不可爱,甚至还有些难看,那女子却是惊喜地跳起来,抱着那男子笑到眼泪流出。那男子温柔地笑着,拉过那孩子的手,放到他们的怀里,一家人,就这样很相爱地走远。

我觉得这是上帝给我的一个时刻,让我不要嫌弃这个孩子。我再低头望着自己的孩子,他好像睡着了,眼睛半开半和,嘴角微微翕动。

我独自来到加拿大,开始的生活很是混乱,酒精以及性关系复杂。可能,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但是不应该由这个无辜的小生命来承担啊。难道他也是上辈子作孽的人,要和我这个此生作孽的人一起承受尘世苦楚。我于今,甚至不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哪一位。那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

决定要留下这孩子,我知道我开始了一段艰难的旅程。他一天天长大,于今,他已经两岁多了,但长大的只是那身躯。有人说,智障的孩子越长大越让人难过,因为他们与正常儿童的距离会越来越大,你会越来越有挫折感。我现在还无法想象,因为到一些康复中心,和一些智障儿和他们的母亲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并不孤独。

我也试着以一颗平常的爱心来对待他,把他当作一个正常的宝宝一样,和他说话,对他笑,讲故事给他听。不论他的回应有多少,我都心满意足。但有的时候,又想,这是不是我一厢情愿的假象呢?他毕竟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不是的。

每逢到夜里,我都会哭泣不已,除了他是我身体里孕育了十个月的骨肉之外,我想不起任何真心爱他的理由,我不知道他来自哪一个男子,更不会知道到那个人是不是我所爱的一个,哪怕只有一点点。这个孩子没有表情,五官显得扭曲,我心里大声地喊,他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要他,不要他!仿佛只有脱离他,我就可以重新开始生活了。

我的生活全部给了这个孩子,我再尝试这一切可能去爱他,发自真心地爱他,我想象他是我所爱的那个人的孩子,我想象他是那次真情至性的结晶。可是,有又什么根据呢?我觉得我自己快要疯了。在见到那对外国夫妻和他们的智障儿之后的决心正在渐渐消退。

一天,他来找我,那个我爱的人,他爱我吗?他会嘲笑我滥情的后果?他说一直在找我,他说这个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我们要一起承担。他说,他曾被断定不能生育,所以纵情纵欲。当化验结果证明,我们是这孩子亲生父母的时候,我们只是抱着这孩子亲啊亲,谁说这不是上帝给我给他最好的礼物。这峰回路转的结果,太出乎人的意料,也让我觉得自己幸运。

是的,这孩子智障,不知道以后会好一些还是只有更坏,但,没有关系,他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相爱,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我心里有希望,这孩子会好的,他会和我们说话,会爱我们,会笑,会在冬天的晚上给我们送来一杯热牛奶。

世上的人们,上天给你的其实远比你所能想到的更多。只要有爱,就不怕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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