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只瓢虫

编辑发布:jack | 2006-08-15 23:15:49

【星网专讯】《星星生活》将从本期开始新增“异国手记”栏目,讲述一个个生动、感性、精致的异国故事。这些故事,很多就发生在我们身边。一不留神,我们便错过了它的精彩。于是,“异国手记”栏目准备把这些充满着点滴心动、辛酸泪水、异乡思绪的故事记录下来,献给读者朋友。生活在多伦多的年轻专栏作者李座峰说:年轻,不是彻夜的狂欢,不是夸张的装扮,也不是故作前卫的语言,而是永远知道自己真的想要什么,并且有勇气去追求。生命一季的馨香,是可以拥抱激情,挥洒华年,是在爱情面前的勇敢与诚实,是华灯初上的街头那一段娓娓道来的情事。

A

他觉得自己像这个夏天里一滴徒劳无益的虚汗,嬴弱的殷勤着。每个早上,当他被阳光吵醒,那张吱嘎乱响的小床就仿佛是他这条奔波的性命一般,微不足道于世间,却又是他的唯一。

当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庸人,即使他明白很多庸人都私下里这样想;即使他除了几支铅笔之外并无可惦记;即使他,夜以继日的孤独着。

他被搁浅在某处,无法入海,又不想上岸。

每天上午十点四十五分,他都准时走出那个地铁站,穿过行色匆匆的人群,钻进一家小小的餐馆,做那份服务生的工作。

用力把喝完的咖啡杯子摔进地铁站外面的垃圾桶,他斜挎着背包走向十字路口的斑马线,边走边从背包里掏出小本子和一支铅笔。同一条路线,重复的次数多了,走起来也就越来越不需要意识。他喜欢在走路的时候把偶尔跃出脑海的语句记在一个小本子上,这是他每天唯一的乐趣了。

今天,他正在考虑该不该辞掉这份工作,但他又不知道辞掉工作之后,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只是厌倦了这种生活,厌倦了受人使唤,厌倦了每天算计那几块钱小费。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马上就转头回家,然后打电话告诉老板他不做了,下周一发薪水的时候再见。

如果不是迎面跑来的一个女孩撞了他一下,他几乎就要下定决心辞掉工作了。

女孩回头说了声“sorry”后很快的跑远,留下他愣愣的站在那里。

那个女孩和他年纪相仿,由于两人很快的擦肩而过,所以他并没有看清女孩的长相,只是大概觉得看上去有些经历却又稚气未脱。他还注意到女孩手里正抓着一条白色的围裙,是的,他确定那是一条围裙,因为他也有一条。

他回过神,继续走路。

“她应该也在附近的餐馆做服务生,不知道是哪一家。”

他这样想着,原先打算辞掉工作的念头已经开始动摇,就好像,雨天没带伞的他发现还有别的路人也在淋着雨,心理上多少有些平衡。

提了提气,他推开店门,像往常一样跟老板和厨子们打招呼,换好工作服,打扫店堂,准备迎接忙碌的一天。

对于这种枯燥单调的工作来说,走神是个很好的习惯,尤其当对工作程序了然于胸之后,稍微走走神,想想别的事情,一天也就“嗖”的一下过去了。

收工后,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匆忙的钻进地铁站,而是站在门口朝路的两端张望,然后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幼稚和自作多情。

“是她!”

今天,还没等他把咖啡杯子丢进垃圾箱,就看到远处那一跳一跳的白围裙。

女孩没有像昨天那样奔跑,但还是走的很急,他不大好意思盯着人家看,只在两人交错,女孩扭头看路边橱窗的时候偷偷飞快又仔细的看她一眼。

蛮秀气的女孩,眼神清澈长发过肩,耳垂上的红色耳钉在早晨的阳光下跳跃着活泼的光彩,在他尚未看清形状的时候一闪而过。

他努力让自己不去回头看个究竟,只是轻轻笑笑,把肩上的背包带往上拉了拉。
今天客人很多,他忙得不可开交,用餐高峰期过后,他的T恤已经贴到了背上,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躲到卫生间偷懒,而是微笑着把一塑料箱用过的杯子搬到后厨。

今天他终于看清,那是一枚瓢虫形状的小耳钉,红色的翅膀可爱的让人心疼。

于是,他私下里管这个女孩叫“小瓢虫”。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几乎每天都可以在地铁站门口遇到“小瓢虫”,为了那红宝石般活泼的光彩,他小心的掌握着自己走出地铁站的时间。

他开始发现,生活还不是那么糟糕,至少,还有人在和他一样淋雨。

半年后,他找到了另一份工作,一份在报社的工作,他终于可以靠写字来养活自己了,明天是平安夜,也是他最后一天去餐馆上班,如果还能遇到那个“小瓢虫”,他想,他应该有勇气对她微笑。

B

她认定闹钟一直在与她作对,自己明明刚刚睡下,闹钟就响了,而且窗外居然也起哄般的天光大亮。

如果此刻,有人问她幸福是什么,她的答案绝对是――睡到自然醒。

她常常感觉自己活得不像个女孩,尽管论相貌气质身材,她不输与其他女孩,但两年多异国的奔波让她的心思不再细致如昔,她需要打工来支付学费,又要在后半夜带着一身疲惫做功课,应付考试。

“我没那么强的,我想我撑不了多久了。”

她这样对自己说着,拿起桌上那枚瓢虫形状的耳钉,把它轻轻戴在左耳垂上。

这是一枚白金耳钉,瓢虫的翅膀是用红宝石做的,整个耳钉只有绿豆那么大,但是做工很精致,那是去年生日她送给自己的礼物,本想买一对,可她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后来还是首饰店老板娘见她在这对耳钉前面露难色,问明缘由后破例卖给她一枚。

她一直把它戴在左耳垂上,因为她走路总是习惯紧贴着右边。

尽管快要迟到了,她还是不忘在镜子前侧过头来看看这只小瓢虫,然后把昨晚洗好的围裙抓在手里冲出屋子。

还好,她打工的地方和她的住处只隔着一条街,紧跑几步就可以赶在老板到店里之前换好工作服。

早上的行人很拥挤,而且个个都很匆忙,她有些单薄的身子在人流中左冲右撞,狼狈不堪。她咬着牙,试图藏起女孩子特有的柔弱,谁知当牙关咬紧,眼睛却潮湿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只是低头跑着,直到撞上一个行人。

“Sorry。”

她忙不迭回头道歉,那人也回头看她。

“看样子这个男孩也是留学生,应该是在拐角那里的餐馆打工的,尽管他把那顶帽子挂在背包上,可还是被我看见了――那家店里服务生的帽子最难看了,戴在头上像个倒过来的蛋卷冰淇淋。”

想到这里,她居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对着路边橱窗里的自己做了个鬼脸之后,她擦了擦眼泪,加快脚步跑进店里。

“起码我的帽子比他的好看!”

她换好工作服,对着镜子有些得意。

如果说往日带位时的微笑都是在假装的话,那么今天她是真的在笑了――她总是忍不住想起男孩和那顶滑稽的帽子。

尽管她的微笑并不是出自对带位工作的热爱,但依然给她带来了比往日多出很多的小费,晚上收工前结算小费,她居然比往常多拿到将近30块钱。

“‘蛋卷头’如果知道的话,会不会想要过来分一半?”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笑了。

“今天他没有把那滑稽的帽子挂在背包上。”

她很远就看到男孩,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和一支铅笔。

“他背包上的帽子呢?”

这样想着,两人已渐渐走近。

她转过头,从橱窗里看了一眼男孩,却发现男孩正扭头看自己。

“他一定觉得我很漂亮!”

整整一天,她都在努力控制,尽量不让自己笑得太得意。

每天,她都能看到那个男孩,她开始留意那男孩出现在地铁站门口的时间,然后算计着自己从家走到地铁站的时间,甚至有几次,她早出发了几分钟,居然忍不住在远处徘徊观望,直到那个男孩出现。

“他最近瘦了,难道他是洗碗打杂的?应该不能吧,他长的挺好看,如果我是老板的话绝对不会让他在后面洗碗。他总拿着个本子,他在写什么?真是个奇怪的人。”

半年过去了,她美丽温暖的微笑不仅给她带来了可观的收入,也让她当上了服务生的领班,薪水比先前几乎升了一倍。

今天休假,她决定,去买下另一枚瓢虫耳钉。

像往常一样起床,出门。

“逛街是不需要起这么早的。”

她不禁有些脸红。

男孩从远处走来,她低着头,不紧不慢的从他身边走过,擦身而过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男孩手里的本子。

上面有一行字:家在远方,风在身后,我在今天,你在哪里?

向右扭头,小瓢虫。
向左扭头,又是一只小瓢虫。
晚上,她对着镜子,直到脖子发酸。

“明天是平安夜,如果早上还能遇到他,我要正对着他走过去,告诉他,‘我在这里’。”

2006-8-9
18: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