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雪域高原(下)

编辑发布:jack | 2005-02-18 20:23:34

【星网专讯】作者:longcheng1

(上接第177期)直到很多年以后,已经成家立业的我才明白扬老兵当年在格尔木的那个晚上把狗屁不懂的我推出简易房的原由……
车队于傍晚进入格尔木。尽管一路上,老兵讲了不少关于这座城市的奇闻逸事,可亲眼一看为满不是那么回事。大街上(如果那也能称之为大街的话)空空荡荡的看不见几个人,道路两旁停满了各式车辆,偶尔能看见最多的就是一两个装扮妖冶的女人从军车边上招摇而过,那股子呛人脑瓜顶的劣质香水的味道简直让我受不了。
运输队的车进入了预定的停车地点,大家纷纷下车使劲的活动麻木的身体,周营长叫大家集合,清点了人数后照例宣读了“三大纪律”。我注意到,在周营长宣读条例时,有不少驾驶员在东张西望,附近墙头也出现了不少乱蓬蓬的长头发和嗲嗲的笑声。
周营长念罢条例,连长立刻高喊:“全体立正!明天上午10点准时出发!听清楚没有?!”驾驶员们精神抖擞地回答:“清楚了!!!”连长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把手一挥“解散!”呼啦一下,也就三两分锺的工夫,空场上只剩我、扬老兵和周营长和连长了。
他们三位互相对望了一下,营长和连长分别苦笑着说:“唉!算了吧,从这儿再走下去可就连鸟都看不见了,随便他们吧。福顺啊,你带着小同志自由活动吧,我和营长看车。”
老兵带着我在大街上到处瞎溜达,拐进一条散发着浓郁膳味的小巷子,一大帮抹地红红绿绿地女人不知从那里钻出来,围着我们唧唧喳喳像斗鸟。老兵紧紧攥着我的胳膊,强行拨拉开她们,朝巷子深处走。走了约莫10来分锺,七拐八绕的来到一户看上去还算干净的住户门口。老兵不知为何迟疑了,傻站了一小会儿,我突然起了一急,叫一声“我方便一下”就跑进边上的一个巷子去方便。
等我回来时,却看见老兵在和一位俏丽女子谈的火热。看到我,老兵居然脸红了!
我脑子里还在想着善良的翠彩大嫂的样子,眼前的事情叫我一时无法接受。扬老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鼓了多大的勇气才对我说出一句话:“伢子,快过来见见你真真家姐。”
被唤做真真的女子落落大方地朝我伸出手,蛮亲切的招呼着“呵呵,过就四拉国无兰地伢子啊!张地蛮秀气□!”我磨叽着蹭过去,歪着头那样打量着她。看上去,真真只有20几岁的样子,眉目还算清秀,个子比老兵高一点,发育的却比内地的同年龄女孩子要丰满许多。尽管我内心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真真有抵触,不过凭心论,她长得还不令人讨厌。嘴里含糊地应着,和她握了握手,算是正式认识了。扬老兵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连忙招呼着把我往门里面推,真真在后面_怪地说了一句什么,就这样说说笑笑地进了街门。
真真果然和老兵的关系不正常。连吃饭的时候也不闲着,就着昏黄的电灯,我只好扭过脸不去看他们那亲昵无比的样子。趁他们亲热的时候,我仔细打量着周围。被油烟熏得黑亮的四壁上帖满了奖状和美女图,在屋里唯一一台黑白电视的上方挂着一幅相框,里面是一位相貌英武的军人。啊,还是戴军衔的照片呢!我想起自己的老爹也有这样的照片,那真真一个独身女子住在这荒凉的边疆城市里究竟是为什么呢?
这顿晚饭没有吃好,也不饿,吃罢晚饭,我被安排在东屋里休息。老兵和真真则双双进里西屋,把门插上了。
这宿辗转反侧,折腾到半夜,总也睡不踏实。倒不是因为西边的动静太大,西边其实挺安静的。因为,那墙上的镜框始终在我眼前晃,干脆不睡了,拉开灯,盘腿坐在炕上,仔细地端详一把。看上去那军官年纪也不大,四方脸,浓眉大眼,显得很精神。肩膀上是两杠四星,□!还是位大校啊!胸前挂了好多军功章。照片一角上注着时间,模糊了,好像是……
“1962年拍摄于成都。”突然出现的声音把我吓的差点喊出来!我看的太专注,居然没有察觉到真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
真真只穿了件薄薄的外套,赤脚穿着拖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上的大校,眼中盈着泪光。我十分茫然,搞不清真真与照片上的军人的关系,只是觉得真真很崇敬他。真真轻轻从墙上取下镜框,细细地擦拭着,泪水吧嗒吧嗒地落在照片上。许久,真真才叹了口气,“唉!伢子,国四我爹爹。死哒好多年哒。”
真真幽幽地叹了口气“唉……我晓得你对我有看法,你还小,好多事情你莫得明白,我也是莫得办法才住在国里的……”我抱着被子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真真在炕头摸索着掏出根烟点燃,缈缈地烟雾在温暖的屋子里很快便形成一片光怪陆离的东西。
“伢子,你一个人那么小的年纪也跑出来,孤单吗?”说着有意无意地坐在我身边。那年我才满15,还是个懵懵懂懂的毛孩子,对真真的暗示竟然无动于衷。只是天真地问她:“真真家姐,你晓得扬老兵有堂客了吗?”真真的脸笃定是红了,她低头无语,两只手绞在一起搓来搓去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了。她呼地站起来,一下把我从炕上拽下来,什么话也不说,拉扯着我直奔院子里的一间简易搭建的小平房。
我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傻了!跌跌撞撞地被真真拉着进了小平房,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简单而又直接……不过,幸好扬老兵及时出现,老兵怒不可遏地把我踹出小平房,接着砰地关上门,里面传出激烈的争吵……
格尔木的早晨真的很冻人啊!
我自顾自地低头朝前走,老兵和真真不近不远地在后面追着。我真的非常气愤,不明白两个大人干吗要那样对待我!我只想快点见到周营长和陈连长,跟他们说给我换个车坐,这些老兵油子都怎么回事?!曲了拐弯的巷子根本不在话下,这是我天生的本事,只要走一次就过目不忘。想着索性撒开两条腿猛跑起来,把老兵和真真甩出去老远。
站在停车场外的马路中间,在清晨的炊烟中,孤单的我放声大哭……
气喘吁吁的扬老兵和真真追上来了。扬老兵一把把我揽在怀里,用力捶打自己的头,瓮声瓮气地哭了。真真站在几米外的马路沿上,表情复杂地望着两个抱在一团哭在一处的男人,两只手下意识地绞在一起揉搓着。
大早晨的,哭声很快把周营长和陈连长招了出来,周营长迷迷糊糊地揉着惺忪的睡眼嘟囔着:“一大早这是哭啥子嘛!搞啥子名堂!”倒是陈连长看的明白,悄悄拽拽周营长的衣角,朝远处站着的真真努努嘴,周营长有些恍然大悟地朝真真点点头,然后用力推了扬老兵一下“给老子回车上去!丢老子的人!”扬老兵灰溜溜地进了停车场,还十分留恋地回头看看真真,真真这会却不理他,正在小声地与陈连长交谈。
天差不多完全亮了。外出的驾驶员们陆陆续许地回到停车场,开始做出发前的车辆维护。真真和周营长、陈连长他们在小旅馆的屋里还在谈话,我一个人孤单地站在屋檐下看着扬老兵擦车。过了好一会,门开了,陈连长小声招呼我进去,我进到屋里,看见坐在床边的真真在抹眼泪,这个气就不打一处来,冲着真真大声地质问:“你那样做什么意思?!”
真真羞涩地低着头,不敢正视我,陈连长在一旁表情严肃地对我说:“唉!孩子啊,你错怪她喽!真真也是苦命的娃儿啊……”气得鼓鼓的我听了连长的这番话,又看看眉头紧锁的周营长,周营长狠狠地抽了一口闷烟,把烟头往地上一扔,招招手叫我过去。从周营长的口中,我这才知道,原来真真的身世也蛮苦的。
真真的父亲,就是前面提过的那位大校原是青藏公路筑路部队的一位指挥员,在建设青藏公路的关键阶段不幸以身殉职。周营长和陈连长都是他的老部下。当时真真还未成年,跟着母亲居住在格尔木的兵站,噩耗传来,真真的母亲悲痛欲绝,加之对高原反应的不适,得了一场大病,不久便随丈夫而去,抛下可怜的真真孤苦伶仃的徘徊在凄凉的街头。兵站的老站长见娃儿可怜,便收她为义女,在兵站帮个忙烧烧饭什么的,日子总算有了保障。筑路部队总指挥部为真真的父亲申请的革命烈士称号并没有给她带来丝毫的安慰,那一大笔抚恤金也未对真真有任何的实际意义,亲人们都离她而去了,有钱又有什么意思呢?
就在真真父母相继离去的第四年,义父也撒手西去了。真真真的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过早承受了这些压力的她变得很早熟,对于一些社会上的不良入侵缺乏经验,被一些心怀不轨的人玷污了纯真,她索性破罐破摔,径直堕落下去,直到有一天在这里遇到了扬老兵。
扬老兵是把她当亲妹子看待的,真真也为有这样一位贴心知己的老大哥感到一丝安慰,一来二去的,两个人慢慢有了感情。扬老兵为真真在格尔木置办了一个小杂货店,使颠沛流离的日子有了一份温暖,真真越发感到自己已经离不开老兵了。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扬老兵与真真终于不可避免的跨越了那条界限……
由于运输队往返的周期很长,长时间的寂寞让真真倍受身心的煎熬,于是便发生了小木屋事件,对此真真很懊悔,觉得对不起老兵,更对不起老兵带来的小兵豆子。幸亏没有深入,否则我就是跳进雅鲁藏布江也洗不清了。
虽然某些方面我还是一知半解的,但现在却不那么记恨真真,反倒开始可怜起她来。我红着脸走到真真面前,声音小得像蚊子:“家姐,莫生我地气罗,我还小,好多事情不明白哩。你放心罗,我不会和歹嫂子岗罗。我发誓!”真真哭了,肩膀一耸一耸的,哭的一屋子的人心里都酸酸的。
连长和营长拉着我走出小屋,发现扬老兵居然一直站在门外。我们没有说话,默默地从他身边走过,老兵用一种充满期待和懊悔的复杂眼神望着我,嘴动了动,却没有说出来。
一直到拉萨,我再没有和老兵同车,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这是我与扬老兵最后一次见面,在运输队返回的途中,扬老兵为救一个技术员被呼啸的雪崩吞噬。对此我悔恨终生……
常在梦中见到很多当时的场景,老兵笑呵呵地站在冰大□那段公路的路标处看着一辆又一辆军车的通过……老大嫂的花格头巾……真真彷徨的目光……还有,那排山倒海的大雪崩……
美丽的景色高原的空气,对于我来讲都很遥远很遥远了!
回忆真的是一件痛苦莫名的事,我想你们能够理解的。所以,每当我听到李娜演绎的那首《青藏高原》的时候,眼泪总是止不住地流淌,让小兵豆子每每都会想起雪线上的日日夜夜。
老兵已经与皑皑冰雪融为一体,永远守护着青藏线。
老大嫂也消失在辽阔的高原,听战友们讲,她在老兵牺牲的第二年就带着三个娃娃去了西藏,很多同志都在打听她的下落,可是,没有人知道大嫂在哪里。
我想我知道,她不会离开老兵太远的。
我无法再写下去了,每当回忆出现时,头就会像炸开了一样的痛,待续到永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