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阿蒂库》:穿梭中亚国界的“马背叼羊”与贸易女商

发布者:炸酱面 | 2024-05-04 12:56:22 | 作者:廖佩岑

【星网专讯】

《草原上的阿蒂库》(Atirkul in the Land of Real Men),主角阿蒂库是一位吉尔吉斯女性,她的梦想是组织“马背叼羊”得胜队伍。 图/TIDF提供 

“在苏联时代,我们小时候是种烟草的。我们起的很早,天亮之前摸黑工作,早上8、9点会快速吃个早餐,然后继续工作。种烟草是很艰困的劳动工作……我们没有周末。不过那时候的人跟现在不同,友善也富同情心,我们彼此互相照顾。现在,我们只有自己,我们独立了。”

——《草原上的阿蒂库》  

▌不同国界下的吉尔吉斯人

苏联1991年解体后,原本分属苏联下的土库曼、乌兹别克、哈萨克、吉尔吉斯和塔吉克这几个共和国也分别独立。对比苏联时代虽然有国界但容易互通的型态,独立后的中亚五国成为5个有实质边界的国家。苏联时代画下的边界,也成为现今国家边境地区冲突之地,尤其是吉尔吉斯、塔吉克和乌兹别克三国交界处的费尔干纳盆地

▌谈中亚国界画设与冲突,详见:〈苏联留给他们的塔吉战争?中亚拼死抢夺“水与飞地”〉

但即使画上国界,在语言文化上,依然可以看出中亚民族之间互相融合生活的过去。选入TIDF台湾国际纪录片影展的《草原上的阿蒂库》(Atirkul
in the Land of Real
Men),主角阿蒂库(Atirkul)是一位吉尔吉斯女性,她的梦想是组织“马背叼羊”(buzkashi)得胜队伍。buz指山羊,而kashi则是动词,意思是拖行或是拉动。不过buzkashi来自波斯文,在现代,通常在阿富汗和塔吉克被使用。

而同样的运动,在主要说突厥语系语言的吉尔吉斯,通常被叫做kokbura,其他突厥语系的国家或地区也有不同的词汇用来指称“马背叼羊”。

同样的运动,在主要说突厥语系语言的吉尔吉斯,通常被叫做kokbura,其他突厥语系的国家或地区也有不同的词汇用来指称“马背叼羊”。图为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罗斯画家Franz Roubaud笔下的马背叼羊场景。 图/维基共享 

为何阿蒂库习惯使用buzkashi这个词呢?

导演尤苏普扬(Janyl Jusupjan),拍过三部长篇纪录片,《Letters from the Pamirs》(暂译:来自帕米尔高原的信)、《The Prisoner of Wakhan》(暂译:瓦罕的囚犯)和本片《草原上的阿蒂库》。

《瓦罕的囚犯》讲述阿富汗帕米尔高原上的瓦罕走廊(Wakhan corridor),居住一群被称为中亚最后的游牧民族的吉尔吉斯人,经历美军撤军、阿富汗政局的改变,开始逃往邻国塔吉克,或是透过吉尔吉斯政府的协助,回到“故土”吉尔吉斯。虽然语言相通,但帕米尔吉尔吉斯人能适应新的家园吗?

《来自帕米尔高原的信》藉由两位吉尔吉斯女孩,回到父母小时候居住地——位于塔吉克的Jerge-Tal村,寻访亲戚。藉此讲述苏联解体后,经历1992至1997年的塔吉克内战,被迫逃亡与留下的吉尔吉斯人,现今如何重新看待这段历史,以及如何重新省思国族认同。

而《草原上的阿蒂库》讲述阿蒂库如何在通常都是男人经营的竞技运动比赛环境中,成为3种身分——精明的马商、鼓励在地青年的教练、资助队伍的赞助人。

如果单看简介,本片显得有些突兀,但如果持续深究,会发现导演尤苏普扬关注的依然是“边界冲突下迁徙/离散的吉尔吉斯人”这个命题。

阿蒂库组织队伍前往参加比赛的地点,正是塔吉克的Jerge-Tal,阿蒂库儿时的故乡。位于塔吉克与吉尔吉斯的交界处,也是塔吉克里的吉尔吉斯村落,有70%的居民是吉尔吉斯人。这里的人说吉尔吉斯语的同时,会说波斯语系的塔吉克语也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更多导演尤苏普扬拍摄关于Jerge-Tal的短片请见:People Of Two Lands: The Kyrgyz Of Jerge-Tal,共有5部。)

阿蒂库其实本来就很喜欢马。但在现代化及资本主义的时代下,原本与马密切生活的游牧民族依赖马匹的程度已经不比过往。 图/TIDF提供 

▌拯救后苏联经济的女性穿梭贸易商

阿蒂库在开始买卖马匹、组织马背叼羊比赛队伍之前,她本是一位跑中国线的穿梭商人(shuttle traders)。

穿梭贸易,专指前苏联和东欧地区在苏联解体前后兴起的贸易方式。俄文是chelnok(челнок),意思是纺织机上的梭子,有从织布机一边穿梭到另一端的意象。是一群个体商人带着大型行李或手提箱,以旅游为名义,进出不同国家,带回一个人所能携带的最大量商品,回到自己的国家贩售的贸易行为。因此又被称为手提箱贸易(suitcase
trade)或贸易旅游(trading tourism)。

这类贸易形式从古至今都存在,但如果放到后苏联时代,它的特别之处在于这段经济转型过渡阶段,以及它创造出的规模。

1990年代,苏联正式解体后,不再有国家主导整体计划经济,为了求生存,弥补溃败的共产经济下难以取得的民生必需品,光是在俄罗斯,就有3,000万人直接参与穿梭贸易之中,几乎占当时人口的三分之一。

这些人前往不同的国家,发展不同的贸易路线,带回彩色电视、录音机、衣服和布料、加工食品等货物。根据美国圣母升天学院历史系副教授穆希娜(Irina Mukhina)在专书中提出的数据,穿梭商人为俄罗斯市场提供75%的商品,每年的贸易额高达150亿美元,而这只是估计的数字,因为穿梭贸易游走在合法与非法之间,难以精准计算。

多数为女性的穿梭商人,在苏联解体后的经济转型过渡阶段,偶然带领国家创造新的大规模经济型态,其贡献却难以纳入正式经济体系中。示意图,图为吉尔吉斯首都比斯凯克的一处市集和贩售商品的女性商人。 图/维基共享 

在这群穿梭商人中,有大约80%是女性。不过,也因为这些女性的贡献难以纳入正规的经济体系之中,在穿梭贸易盛行的早期阶段,许多人称她们为时代背景下的投机者,甚至是奸商。

事实上,许多穿梭商人因为没有更好的工作选择,为了求温饱、照养小孩,被迫投入穿梭贸易之中。他们一边缅怀过去社会主义下的生活与工作方式,一边在国与国之间穿梭,寻找生计上的出路,却也在偶然之中,带领国家走出社会主义到资本主义的过渡阶段,创造新的大规模经济型态。

虽然每个人的运量和贩售规模小,集结起来却发展出各种贸易路线,串联不同地区、不同国家之间的非正式关系,成为大规模且富有经济意义的非正式联盟,掀起新的全球化形式。换句话说,穿梭商人们不只带来新的商品,也带来新的生活方式。

随着新独立国家的经济逐渐起色,各国颁布不同的法规限制穿梭贸易,现今,穿梭贸易依然存在,只是规模缩小许多。

就如同阿蒂库说的:“其实生意并不容易,你贩售商品,但很常无法全部卖完。”后来在某次与父亲的对谈中,阿蒂库得到启发,成为一位马商,并开始组织马背叼羊比赛队伍,企图重振已然式微的草原文化。

阿蒂库与她的团队所面对的挑战,第一个显而易见的,是性别壁垒——马匹买卖、牧马、马背叼羊竞赛,这些与马有关的工作或职业,从古至今,一直都是男人在做的事。 图/TIDF提供 

《草原上的阿蒂库》讲述阿蒂库如何在通常都是男人经营的竞技运动比赛环境中,成为3种身分——精明的马商、鼓励在地青年的教练、资助队伍的赞助人。 图/TIDF提供 

▌寻回跨越国界的“共同语言”:马背叼羊

在过去的游牧时代,马背叼羊是关于战争、军事和权力的竞赛,在整个欧亚草原都有类似的活动,是一项古老的运动竞技。

传统上,可汗拥有马匹,并且马通常由可汗的近亲照顾,是一项接近权力中心且尊贵的职业。而可汗底下的士兵骑着可汗的马参加比赛。因此,赢得马背叼羊比赛,也代表可汗拥有精良的马和骁勇善战的骑兵,同时也代表可汗的智慧:不只能培训良才,也能挖掘好马。

相比骑手,马背叼羊的核心其实是马。马商挖掘和买卖良马,马背叼羊队伍使出浑身解数,共同照顾马匹,例如精心设计马的饮食计划,让马达到最佳状态去参加比赛。

除此之外,马背叼羊是一项人马合作,培养默契与信任关系的比赛。

比赛会场通常尘土飞扬,能见度很低。训练有素的马可以在这之中穿梭找到羊尸,并且在那一秒快速倾斜它的肩。骑手必须读懂马的暗示,滑下马背,迅速伸出手抓住并拉起地上的尸体。而马必须调整平衡,让骑手拾起约30公斤的尸体,保持骑行速度,同时还必须避免撞到其他的人和马。一旦抓到尸体,立即奔向目标“球门”。

由于人无法全然操纵马,因此骑手必须学习在狭窄的环境中相信他的座骑不会让自己受伤或死亡。人与马必须建立共生伙伴关系。

在过去的游牧时代,马背叼羊是关于战争、军事和权力的竞赛,在整个欧亚草原都有类似的活动,是一项古老的运动竞技。图为在塔吉克举行的一场马背叼羊比赛。 图/维基共享 

除了受父亲启发外,阿蒂库其实本来就很喜欢马。但在现代化及资本主义的时代下,原本与马密切生活的游牧民族依赖马匹的程度已经不比过往,况且,马匹买卖、牧马、马背叼羊竞赛,这些与马有关的工作或职业,从古至今,一直都是男人在做的事。

也因此,阿蒂库与她的团队,必须突破重重关卡,不只是性别壁垒,还包含跨越国界参加比赛的种种难关,同时也必须面对吉尔吉斯国内的经济、政治带来的困局,诸如吉尔吉斯与塔吉克边界时有冲突,导致边境未有全年开放;以及

马背叼羊参赛者因吉尔吉斯国内经济不佳,考量生计而未能全心筹备比赛等等。

就像文章开头引用阿蒂库所说的话:“……现在,我们只有自己,我们独立了。”在我看来,阿蒂库始终还是那位穿梭商人,虽然如今她已不再贩售生活必需品,但她依然藉由马匹买卖,跨越国界,联系起两国的人群,也重新连结与马之间的共感关系,重新复振吉尔吉斯和塔吉克地区共同拥有的草原文化。

或许就如同英文片名《Atirkul in the Land of Real Men》,阿蒂库不只尝试立于男人之中,她也在逐梦的过程中,尝试走出苏联时代,重新连结土地,成为“真正且完整的人”。

或许就如同英文片名《Atirkul
in the Land of Real
Men》,阿蒂库不只尝试立于男人之中,她也在逐梦的过程中,尝试走出苏联时代,重新连结土地,成为“真正且完整的人”。左为《草原上的阿蒂库》电影海报,右为吉尔吉斯人牧马场景。
图/TIDF提供、维基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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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赖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