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能乐摔角手?宫藤官九郎《我家的故事》日本传统新炸裂

发布者:炸酱面 | 2021-07-24 07:49:10 | 作者:蔡亦竹

【星网专讯】

《我家的故事》和能乐搭配的竟然是“职业摔角”这种奇想组合,看似对立冲突,实则为宫藤官九郎的苦心安排。右为《我家的故事》主演长濑智也,剧中饰演能乐世家出身的摔角手观山寿一。 图/维基共享、《我家的故事》剧照

防疫期间好好待在家里追剧,似乎是最近台湾国民的美德之一。对我这种本来就不爱出门的文化系肥宅来说,这本来就是我的本职学能。但是一部好的作品,就是能让观众在追剧时除了获得娱乐效果,又可以学到文化知识。当然这需要制作者相当的功力,不然我看剧就是要放松的,剧里人物又在那边上课说教的话,改看线上课程就好了开影剧APP干嘛?

之前Netflix挑战日本传统影视界固习的《AV帝王》大获成功,对照之下让人好像有一种“日本影视界故步自封”的感觉。之前又因为《深夜食堂》和《孤独美食家》的成功,让后来一些日剧不断复制美食王道的跟风套路,还有一大堆医疗题材和更早年代的刑警类作品,也反应出这种日剧的“群聚”现象。而近年的另一种隐性群聚现象,就是大量将漫画改编成连续剧的风潮。因为漫画作品获得一定成功之后才可能改编成日剧,某种程度上就减低了新作品不受观众青睐的风险。

而且和小说不同,漫画是早就已经图像化,甚至连许多分镜都有预期概念的媒体,在改编成连续剧时又更占优势。而刚刚提到的题材群聚现象,其实也是一种打安全牌的跟风——既然之前同题材的作品有卖,那改编日剧应该也不会差,说不定还可以超越本家。

但是日本还是有铁齿又才华洋溢的创作者啦。比方我超喜欢的宫藤官九郎

宫藤官九郎这位鬼才最让人喜欢的,就是他不会被“收视率”这种东西束缚住,三不五时就会写出无视市场规则的好剧。 图/《我家的故事》

宫藤官九郎是很有名的剧作家。虽然之前的《小海女》《池袋西口公园》都是叫好叫座,但是这位鬼才最让人喜欢的,就是他不会被“收视率”这种东西束缚住,三不五时就会写出无视市场规则的好剧。

宫藤之前的《韦驮天~东京奥运故事~》就创下NHK大河剧有史以来最低收视纪录,摔了个狗吃屎。而《韦驮天》除了是以近现代这种大河剧传统观众不讨喜的题材外,以“落语”(日本的单口相声传统艺能)和马拉松来带入故事主轴、以平凡人物为主角而没有英雄存在、故事线复杂而人物众多,这些特色反而都成了这部不受传统大河剧影迷所喜爱的原因。

但是仔细想想就知道,这些特色真的是缺点吗?还是只是作品无法迎合只想看单纯明快“英雄物”大河剧的观众?

《韦驮天》虽然收视率惨淡,但是在网路等平台上却是佳评如潮。而像冈田准一长濑智也这些杰尼斯大牌也都喜欢和宫藤合作,原因就是宫藤剧本散发出的特殊魅力,让他们也愿意偶尔无视收视成绩,拍出自己都由衷认为是好东西的作品。最近长濑智也主演的《我家的故事》,就是这样的一部经典作品。

宫藤作品的特色,就是对白充满潮流和轻快感。但是这不代表他的作品就是浮面肤浅的瞎片,相反地就像《韦驮天》里特意用落语巨匠来带出故事线的手法般,宫藤其实对于传统、在地、乡土等元素充满着热爱。像是《木更津猫眼》就是一群千叶当地年轻人,在木更津这个处于东京周边、却因为“陆之孤岛”的地理条件,而在当地乱搞的热血青春故事。木更津猫眼虽然收视率也不好,但后来的深夜重播和DVD销量却大受欢迎,甚至还拍成了电影。但是像《我家的故事》和十多年前的《虎与龙》,才是真正宫藤世界观的厉害之处。

《韦驮天》虽然收视率惨淡,但是在网路等平台上却是佳评如潮。 图/《韦驮天~东京奥运故事~》剧照:

《木更津猫眼》就是一群千叶当地年轻人,在木更津这个处于东京周边、却因为“陆之孤岛”的地理条件,而在当地乱搞的热血青春故事。 图/《木更津猫眼》剧照

《虎与龙》里与落语搭配的是男性喜欢的黑道故事,而《我家的故事》和能乐搭配的竟然是“职业摔角”这种奇想组合。 图/《我家的故事》、《虎与龙》

十多年前一样收视平平,但是却被称为神作的《虎与龙》也是以落语为题材。而最近的《我家的故事》更神了,讲的是深奥的传统艺术能乐”。但是《虎与龙》里与落语搭配的是男性喜欢的黑道故事,而《我家的故事》和能乐搭配的竟然是“职业摔角”这种奇想组合。这种搭配乍看之下都非常冲突:落语是逗人发笑的艺术,但是黑道却是暴力美学。能乐讲究“秘而不宣是为花”的静寂美,职业摔角却是各种白烂夸张设定的男性体育娱乐。

看似对立冲突,实则为宫藤的苦心安排。因为东京落语的大本营在浅草周边,而这里也是以“三社祭”著名的浅草寺所在地,是东京代表的老街。而落语讲究的,正是人情世事的机微,同样的每年都因为强力介入三社祭,而常常被媒体报导的黑社会兄弟们,最注重的(至少在表面上)也是所谓的“人情义理”;而落语的段子里还有所谓的“人情噺”,也就是让人感动落泪的故事。从这点来看,的确两者在根底有共通之处。但是职业摔角和能乐会不会就太跳tone了?其实也不会。

因为两者都是在舞台上的演出,而且两种表演都会戴上面具。

就是这种巧妙的安排,让今日潮流和传统艺术巧妙地结合,成为宫藤流的轻快喜剧。而且这两部作品可不是单纯混在一起的大杂烩,而是构成紧凑、在娱乐里传达传统艺能知识给观众的好剧。

左为传统能乐,右为著名的日本摔角手“老虎假面”。能乐与摔角,两者都是在舞台上的演出,也都有面具演出的存在。 图/法新社

能乐讲究“秘而不宣是为花”的静寂美,职业摔角却是各种白烂夸张设定的男性体育娱乐。 图/《我家的故事》剧照

《我家的故事》里的主角身为日本能乐大家的长子,却因为亲子关系不佳而投身职业摔角界。闯出一片天后因伤引退,而在地区性小团体演出时,听到父亲病危的消息而赶回家里,一边照顾半失能的老爸,一边重拾能乐修业要继承家业。

剧里其实探讨了老人长照、传统艺能的保守封建,以及因为过去传统形成的“继承家业”这种虽然式微,但仍影响着日本社会的强迫思维。但《我家的故事》可不是大牌演出的说教片,里面演出非常反应时事、而且充满社会责任地每个人外出时都戴着口罩,剧中人物在家计有困难时还骑脚踏车出去送Ubereats,而且不时穿插着日本的时事烂梗。

例如向土炮偶像团体“纯烈”致敬的桥段,或是用同音梗嘲讽之前安倍政权的“赏樱会事件”,都是让人会心一笑的神来之笔。而既然用了职业摔角来衬托能乐,制作单位可以说是用尽苦心,剧中可以看到武藤敬司蝶野正洋长州力等摔角迷光听到名字就爽翻的名选手们出来客串,而且戏份还真的不少。

至于剧里主角父亲虽然身为能乐巨匠,平时最喜欢的却是看职业摔角这个设定,也完美地诠释出虽然身为传统艺能的人间国宝,但他平时也和一般人一样,是个会喜欢摔角这种娱乐型体育赛事的普通男人。

剧中也谈及日本长照议题,户田惠梨香饰演男主角的未婚妻,同时也是剧中的照护中心安宁森友会成员。右为西田敏行饰演的观山寿三郎。 图/《我家的故事》剧照

《我家的故事》男主角观山寿一,由长濑智也饰演。剧中设定观山寿一层以偶像摔角手的身分出道,必杀技为暴雪手刀。其父亲寿三郎是日本人间国宝的能乐师(西田敏行饰演),为了照顾父亲而黯然引退。 图/《我家的故事》剧照

由左至右为武藤敬司、蝶野正洋、长州力,摔角迷光听到名字就爽翻的名选手们出来客串,而且戏份还真的不少。 图/《我家的故事》剧照

能乐的基本构成,大多就是聆听者遇到亡灵出现后,听其诉说生前的各种爱恨情仇。

日本人含蓄的美学表现,可以在能乐上完全得到印证。因为带着面具,所以不必表现五官神情,战国时代包括丰臣秀吉等武将都很喜欢能乐,甚至常常自己客串演出。但是也因为戴着面具,所以人物的性格、情绪乃至于表情,也只能藉着动作和演员带出的氛围来呈现。

能乐起源于神前的奉纳猿乐(奉献给神明的歌舞),由观阿弥世阿弥能乐师父子集其大成,其实就像其理论经典《风姿花传》里的名言:“秘而不宣是为花”(真正的华丽,是由含蓄表现出来的)一般,富有浓厚的人生哲理和美学理论。

观阿弥、世阿弥父子名字里的“阿弥”,其实就是阿弥陀佛的略称,能乐演员之所以会让我们感觉犯大不讳地改名“阿弥陀佛”,其实是因为早期能乐演出者多是被称为“河原者”的贱民阶级,只有藉由这种改名方式、表示自己与阿弥陀佛同体而超越世俗,才有办法让这些身分低贱的贱民们在将军、天皇等贵人前演出。或许也是因为这种先天的悲哀,才让能乐的精神性如此丰富,又同时充满不可测的神秘美感。

虽然说是“悲哀的艺能”,现实社会中对这些古典艺能一窍不通的现代日本人也不在少数,但宫藤作品在描写传统艺能时总是带着骄傲感,认为这些都是日本文化的宝藏。就像《我家的故事》其实也提到能乐师必须支付“地谣”(背后唱歌的乐师)、乐师等团体的酬劳,所以经济负担极大,《虎与龙》等也说到落语演员在成功之前的生活困难、许多落语师也必须兼职通告艺人的无奈。

“秘而不宣是为花”:能的美学认为,真正的华丽是由“含蓄”所表现出来的,富有浓厚的人生哲理和美学理论。 图/法新社

能乐起源于神前的奉纳猿乐(奉献给神明的歌舞),由观阿弥和世阿弥能乐师父子集其大成。图春日神社的能乐奉纳。 图/维基共享

图为能乐演出用的各种能面具。 图/维基共享

戴上能面的神秘摔角手“超级世阿弥真心”(スーパー世阿弥マシン),连步伐都融合了能乐的节奏感。 图/《我家的故事》剧照

《虎与龙》和《我家的故事》最强之处,就是把落语和能乐的演目桥段完美融入故事情节,让观众可以达到观剧娱乐、又同时可以吸收古典艺能知识的双重享受。千年以上的能乐自不待言,其实连类似相声的落语都有分“创作”跟“古典”两种,古典落语的故事桥段是固定不变的,也就是说观众在进场之前就知道今天表演者所说的故事内容情节,而表演者如何诠释故事、如何演出才是功力所在。

两部作品也都出现了古典艺能世家后代,为了逃离传统而放浪,分别投入流行界或是职业摔角等现代娱乐,但后来又宿命地回到古典艺能,并且将之创新后发扬光大。《虎与龙》更把古典落语的有名演目情节完全和主角的遭遇结合,大玩时空穿梭和场景交错梗。而《我家的故事》也把职业摔角和能乐的精神结合,最后连主角的结局都和能乐殊途同归。

但是剧中的人物,都对这些传统艺能充满了热爱,而日本社会也都能给予这些专业古典艺能从事者极大的肯定和尊敬。相较于台湾至今描写传统艺能的作品,似乎总只强调凄苦和凋零,极少让人看了会想要更进一步了解、沉浸投入的内容,更别说把传统艺能和现代元素结合的作品出现了。总之,《虎与龙》里的黑道长濑智也、落语师长濑智也,《我家的故事》里的能乐师长濑智也、摔角手“超级世阿弥真心”,真的是让我值得推荐的防疫追剧好朋友。看惯了一般安全牌群聚的流行导向日剧的读者们,或许可以趁防疫在家期间好好体会一下宫藤官九郎原创的迷人神奇世界。

不然已经一直待在家了还一直看美食日剧不肥死才怪。

《我家的故事》呈现日本古典艺能世家后代,为了逃离传统而放浪,分别投入流行界或是职业摔角等现代娱乐,但后来又宿命地回到古典艺能,并且将之创新后发扬光大。 图/《我家的故事》剧照